18 1月, 2012

A whisper fate ──評李心潔個展《吟》

似無論任何時候總有種念頭穿越我們的心靈,人們稱之為「思念的時刻」。我們總以為這樣的心緒是投注在特定的對象,可能是誰名字,誰的行動、身影或是笑顏,抑或是誰與我們共享某個當下的片刻曾經。但後來發現,這種思念本身變成一種存在,由於它不停不停地迴盪,讓人們不知道用什麼確實的方法實踐「忘記」,它有時擾亂了生活秩序,亦步亦趨地出現在思緒放鬆的細微片刻,有時那些想念刻劃了生活的痕跡,似遠又近,又像從未發生過。


所以,我們提前在自己手繪的行事曆上寫上往後六個月的日期,每日在其上加上項目,完成了便用桃紅色的筆刪除。將自己投入規律的一日一日,閒暇時間輪流讀著上週在書店買的幾本書,尚未看完前即又在網路書店的購物車中加進幾筆待結帳的品項;一天接起兩到三次的電話,一星期傳兩至三次的簡訊給家人,內容通常都很短很瑣碎;一星期三至四次的出門工作,臨離去前總楞了幾秒鐘,考慮著夜晚溫差是否要帶上披巾;一星期到超市採買兩次,兩星期換過所有的枕頭套與床單、被單;朋友不定期來家裡造訪,嘴裡含著微溫的茶講著不久前發生的趣事;隔一陣子,自己又搭上飛機降落在另外一片土地,睡在陌生的房間幾天,由於它們的裝潢配置都差不多,因此讓我們意外地感到熟悉。在喝水前,我們清洗飯店提供的杯子,扭開冰箱的礦泉水,倒入熱水壺中煮沸。離開的時候,順手摺疊了白色被褥和用過的毛巾,在浴室的洗臉台前倒空煮水器中的水以防其生鏽,最後在梳妝台上留下小費,關門前回望一眼確認自己沒有落下什麼物品;我們的臉總是透過膚色的粉底液體呈現,我們的頸背掛著搭配服裝的配飾,我們的腳趾總是在象徵專業所需要的高跟鞋中不安的扭動,接著在化妝室間,看著自己因久站紅腫的腳背和指節,用手輕揉幾下後,深深的吸吐一口氣,再推門離開,然後笑容又無意識地掛在自己的臉上,跟著見過一張又一張臉孔,在瞳孔的倒映中,發現他們好像長得都一樣,回家盥洗後抹開鏡子上的蒸汽,看著自己因梳洗而沾濕髮際的臉,才覺察到原來自己的五官和他們並無不同。有時,在回程的快速道路上,我們自包包的夾層中拿出手機,告訴情人自己已在回家路上,在停頓幾秒鐘後還是選擇在訊息末打上笑臉的圖案,最後按下寄出鍵,再度將自己交付在這個燈光所點綴的城市夜景之中;有些夜晚難寐,打開那些在內心角落被小心翼翼保護塵封的箱子,卻在熱淚流下來前輕撫自己的太陽穴告訴自己那些已成過往,然後再度埋近柔軟帶有自己香氣的枕頭,躁動地伸伸四肢,然後鎖緊眉頭閉上眼睛。


總沒有高高舉起亦沒有重重的放下,生活平淡地運作像是齒輪轉動。但心中的什麼卻像用雙手抓住吊橋兩旁的鋼欄後,卻依舊是搖搖晃晃。在這個日與日的流動中,我們好像總是恍惚地在各種際遇中睡著,某日醒來,我們發現自己站在街頭,陽光反射在大樓的玻璃上刺眼地教我們張不開眼睛直視,原來我們還活著,在鏡面的倒影中還能看見自己。


這個世界總是讓我們走得辛苦又想很多。


於是,李心潔將拿起畫筆這件事情作為自我療癒的方法,讓所有難以言說的哀傷慟苦隨著顏料聚合在各種色彩、筆觸所製造的團塊中,其中有無數光亮,收集過沿途的美好光景,驟雨時現,欺騙,傷害,和解,笑容,甚至是生與死,最後留下某些心依,讓我們懂得一些愛的種種。她的作品都關於各種低吟,以及那些關於自我的流浪。無論是如浪襲捲的憂鬱、從腦底生根的分裂、甚至是如漩渦般吶喊,到樹木、花草、山巒的輕柔耳語,色塊互相依存結合而蘊含強烈對所處世間的歸屬感,再到具宗教性超常經驗上的禪吟系列展現的是內蘊靜靈的想像。在那些濃重的色彩中,她縫紉著的是充滿著捲動、上升、下降的細密線條,勾勒的是細碎的思慮。而那些泅泳於記憶的青色淬火座落在圓形的畫布上微微燃燒並轉動著,那些關於情感上的無常被轉化成雖不洗煉,卻帶著強烈的片狀色彩與筆觸,進一步去實驗、擴張、蔓延連織成對這世界的釋懷,那是我們生命與自我懺情的切片與聚合。它們張示著一種心靈的進程,而那份曾經接近永恆的模糊概念,確定是愛的那些種種與心依,它有時候這麼實在,有時候卻虛幻地像陣輕煙,但所有這些呈現在她的畫中,好像都變成了一張記憶中的明信片,提醒著我們生命旅途上風景的美好。


她的作品就像是導演卡麥隆克洛(Cameron Crowe)(註一)創作的那些故事裡,人們追求什麼遺失什麼最後又獲得什麼,失敗之後又了解了什麼的過程,總在訴說一個很簡單但卻怎麼也掌握不了的道理,充滿關懷和純真卻又那麼自然,平和又充滿光彩,投身之中便感覺到微風徐緩的風吹過我們的臉,一點都不費力滿是小溫暖。她筆下模糊在抽象與具象間的形狀,帶我們接近了一種記憶,那記憶好似接近天亮的清晨,天空在那個短暫的時候總是很美,我們看見遠方雲重重的壓著卻有著些許穿越出來細微的光芒。透過靜觀它,了解到生命中美麗的事物與特殊時刻總是很難留存,最後會記得的只有一種接近美麗的印象,卻說不上來是哪種確切的畫面。然後,我們帶著這些片刻走在地圖可能難以顯示的小路,一邊尋找遠方的終點,於行旅之間偶然忘記了在途中收集微小的美好雖不是我們出發時的本意,但體會過美好與其帶來的憂傷和疲累之後,未來在我們心中伸了伸手腳,我們終找到了能夠持續往前的道路。

註一:作品有《香草天空》、《成名在望》、《伊麗莎白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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