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9月, 2012

《四不像-兩岸四地藝術交流計畫》



德先生不在   李俊峰+梁御東, 攝影   20'×24' (9 pcs.), 2010 


從2008年起,由深圳何香凝美術館主與總策展人馮博一自每年皆進行的「兩岸
四地藝術交流計畫」,以藝術為名去建立地緣文化意義上的交流機制,隨著每
年設定不同主題、方式連結中國大陸、港、澳、台四地策展人與藝術家共同展
呈。

無論是先前2008年的《出境》、與2009年《蝴蝶效應》邀請台灣藝術家陳敬
元、吳達坤、吳季璁、姚瑞中參展、或像是去年於關渡美術館的《1+1》,是
由兩地策展人選出互相搭配為一組的藝術家共同在一個子題下互為對話呈現展
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如香港藝術家蘇約翰的軟雕塑與沙、澳門藝術家百強的現
地製作,姚仲涵大型的聲音裝置等等。本次2012年更延續交流本計畫邀請大
陸、香港、澳門、台灣等四地的策展人,他們分別為:負責中國單元的澳門策
展人陳育強、負責香港單元的台灣策展人張晴文、負責台灣單元的澳門策展人
朱焯信、負責澳門單元的中國策展人林帆。整個展覽運作的方式由受邀的策展
人至當地勘察,最後決定策展主題與選定三到四位藝術家的作品去呈現各自感
興趣的異地藝術生態。《四不像-兩岸四地藝術交流計畫(2012)》展覽共
14位藝術家參與,其中多選出為1980年代後出生的年輕創作者,內容共展出
22組件作品,類型涵括攝影、油畫、錄像、裝置、行為記錄等。在這樣的展覽
中,除了作為文化外的旁觀者,策展人必須在深入理解彼此社會中的共通的議
題,將當地正在發生的藝術場景轉化為展覽的主題內容。一方面並不同於上一
屆的《1+1》,讓兩人一組的藝術家從形式上去共呈,而是讓《四不像》一展
切成四個脈絡完全趨於議題化, 也正因為如此,透過最後展覽呈現的具體形式
與內容完全展現了四個不同策展人的觀察力與策展概念的完整與否。

城市導覽的練習:奧克蘭   余政達, 單頻道影像裝置   7’38”, 2011 
首先,香港的策展人陳育強以《哈囉!陌生人》為題去展現中國大陸現今善變
的一代背後的文化標籤與軌跡,選出了四個中國的藝術家胡筱瀟、章清、郭
棚、陸揚,其中更以章清的兩件錄像作品〈人民的書記〉與向〈湯姆·史密斯
學習〉,在這兩件作品中,章清以監控攝影設備拍入典型的80年代宣傳領導
幹部的手法去呈現優秀的領導偶像、理想的工人去隱敘中國社會與教育中特製
的意識型態,無論是政黨組織紀律與人民的關係,以及胡筱瀟的〈小馬過河〉
與〈永動機的幻影為什麼還在徘徊?〉兩件,前者轉化中國童話經典,後者將
80年代初期文革過後的年代下「黑板報」宣傳資料中所常見的科技、教育等平
面圖騰立體化後的裝置。澳門策展人朱焯信在台灣單元《時間.人物.地點》
將錄像定位為敘事性的記錄媒材,分別選出了牛俊強〈即使她們從未相見〉、
余政達〈城市導覽的練習: 奧克蘭〉,林俊良〈脫軌震盪〉三人的錄像作品。牛
俊強的作品一直都是感性的,在「即使她們從未相見」,他讓素未謀面的跨國
女孩們依照看著對方的照片想像對方的生活習慣與際遇;余政達則是藉由像是
主持一個旅遊節目的歡樂場景去咀嚼他一直以來對於語言掉格的落差;林俊良
的作品是在非常數位的脈絡下去將錄像的角色退居幕後,而讓聽覺與破碎的聲
響主導,讓音軌去主導整個視覺呈現的剪接方式與最終的影像是如何被創造出
來。中國策展人林帆則以《半空幻景》為題選出澳門藝術家吳方洲、陳嘉強、
黎小傑三人的作品,討論一個如澳門這樣一個依靠賭場、商業娛樂快速城市化
之地,現實經濟繁榮交錯的擬像中的多元文化下,藝術家如何表達自己生存的
想像。而這個展覽在整體呈現上不僅在文本的脈絡上連結出現了斷裂,不僅難
以識得藝術家作品在呈現現今澳門藝術家的世代特色,在這樣以議題分野的展
覽中可謂難關痛癢。
《我們的萬言書》第五冊(封面繪圖)   陳素珊, 紙本
四色印刷   84.1 x 59.4 cm, 2010 
四個不同子題的展覽中,其中最為特別以及有趣的便是由台灣策展人張晴文所
提出的《B計畫》,她有意地去選出80年代後出生、成長於97年回歸之前,身
分意識上處於「最後一代港英殖民與第一代中國香港人夾縫之間」的年輕藝術
家。他們對於社會現狀有極多行動參與和意見反應,並且在面臨種種政治與經
濟以及複雜社會的現象,他們不僅親上火線表態,並且在無法自由表達的窘
境之下,依舊積極地創作來面對以及回應社會中衝突。參展的藝術家李俊峰展
出其分別與梁御東和龐一鳴合作的兩件攝影作品:〈德先生不在〉與〈反霸
權〉,前者記錄了從香港利東街保育戰、保衛天星皇后碼頭運動,到保衛菜園
村與八十後反高鐵運動,無不反映這未盡民主的城市的根本矛盾。他們以〈德
先生不在〉的標誌作為隱喻去控訴政府繼續傾斜商家財團,無視民意,為發展
而毀滅社區;而〈反霸拳〉這件作品幽默地以藝術家身體展演練功秘笈「反霸
權八式」及「社區心法篇」上下兩部,並配有口訣的方式去呈現,人們在這社
會中如何有效的修煉,其中幾式如:「團結行動」、「關心政策」、「不求盡
賺」等,不只是藝術家詼諧的身體語言與為了口訣設定的特殊動作與行動皆讓
人莞爾一笑;羅至傑的三件作品〈默〉、〈動態雕塑〉與〈星〉,皆以跨材
料的方式呈現,〈默〉將中國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中靜默的聲音剪接成輯,
〈星〉則是以田野調查的方式收集了48顆路人手繪的星星,轉而編織成一個星
空以獻給很久沒有看過滿天星星的都市人。

值得一提的是,策展人張晴文在這個展覽中,選入了不少作品是與香港社區營造
的藝文組織「活化廳」有關的藝術家,「活化廳」是一個是一個由香港藝術發展
局資助的非牟利藝術組織,成員皆為當地活躍的文化藝術工作者,持續地以不同
主題的藝術交流計畫、展覽與工作坊、現地考察等方式去實驗「社區」與「藝術」
彼此活化的可能性,建立可以討論與結盟的平台,也熱血地盼望透過這樣的方式
讓香港人能夠對於社區生活、城市文化、政治等議題有更多的關注。
在這個層面下,參展的藝術家陳素珊則展出多件紙本水彩與物件印刷的插畫,
每一件皆以輕鬆、溫和的一如插畫一般的筆觸去繪出各種社會事件,如:
〈反地產霸權〉、〈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購物袋、〈清潔香港〉、
〈鐵怒沿線—篳路藍縷〉紀錄片的封面、〈石崗菜園村地圖〉,甚至是有著「天安
門廣場是全世界最乾淨的廣場」標語的手繪海報,而海報內的插畫人物是在天安門
廣場清除著地上口香糖的蒼白清潔工。陳素珊的作品表面看來最為輕巧,卻帶觀者
境。最後,藝術家姚妙麗在她的攝影與行為〈送(I): 送你一個無敵海景〉、
〈送(II): 送你一陣手提涼風〉、〈送(III): 送你一平方呎的黑暗〉三件作品
中,她以三個行動去揭開香港市民所面對的居住問題:第一件則是將港邊美麗
的大型海景攝影作品送給住在香港狹窄小單位的居民,讓住戶掛在家中最顯眼
的地方欣賞海景;其二則是利用她把小型手握電扇所製造的涼風,送給老區南
昌街被高樓影響的住戶;其三她用一呎X一呎的膠板所製造的黑暗,送給居住
在受光害影響單位的租客。而另外一個展間也同時展出李俊峰與活化廳等組織
合作的影像〈流動酒吧大作戰〉,他們將游擊的流動啤酒攤領上街分送給居民
與路人,配著音樂與歡笑,並且在展間內掛著革命的標語與旗幟以表態度。

此展覽進行四地巡迴計畫,自2012年5月19日起自巡展首站北美館展出至7月
15日,之後陸續於澳門南灣舊法院大樓、香港奧沙藝術空間、深圳何香凝美術
館等地依序展覽,預計於2012年11月18日完成整個展出計畫。而透過這樣四個
不同子題的展覽,一方面我們透過其中議題去看見四地藝術的不同脈絡,也同
樣地看見來自四地的策展人從怎麼樣的開放角度和自身的背景去跨國呈現這四
地的藝術風景與想像。這不只是一個集合展,而是在藝術創作如何去反映生活
這樣的反思背後,你選擇如何去透過關照他人的生活,並且做自己的選擇。
(本文刊載於藝術家雜誌七月號,圖版提供:北美館)

重新面對創作的無畏之力──新店男孩《生活的決心》



作品:傾斜 30 度,創作年代:2011,材質:digital print,尺寸:160 x120 cm


由抽象藝術家莊普、吳東龍、攝影家陳順築與錄像藝術家蘇匯宇四人組成的
「新店男孩(Xindian Boys)」近來成為藝術界津津樂道的話題,一方面,其提出的是近
年來藝術團體結盟共同創作的趨勢,以及分工與聯盟之力如何在體制化的藝術思維
中突擊以創造嶄新的創作方式,另外一方面,以這幾個人的個性,實在忍不住想他
們是認真嗎?畢竟,這四個知名藝術工作者的共同點只有住在新店山區,居然還一
副欲以男孩團體之姿突圍的態勢。

可有趣的是,這四個在台灣藝術場域佔領重要位置的藝術家,不僅僅是已曾經於台
北市立美術館舉辦回顧展的資深抽象藝術代表莊普、承襲台灣冷抽象脈絡的青生代
抽象畫家吳東龍,在台灣攝影史以家族和物件圖像佔據關鍵字的陳順築,以及兩度
入圍台新藝術獎的話題藝術家TV Kid蘇匯宇,乍聽這四個優秀的藝術家的合作,已
經可以想像這四個人若放在同一個聯展中都已經相當有趣,何況是共同創作,於是
接下來的疑問是:這四人的創作方式如此歧異,他們究竟該如何做共同的呈現?特
別是團體在合作中免不了要去思考生產線的節點分工,從提議、決策、統合、執
行,這些似乎都成為在「創作」這樣一件相當個人化的過程中最為矛盾的事情。尤
其,這件事情發生在一個橫跨繪畫、攝影、錄像多個平面的藝術團體中,亦讓人忍
不住思量這四人的作品最後究竟會不會變成只是變成A+B=AB卻非等於C,儘管事
後發現這僅只是多慮而已。
作品:面積 36 坪,創作年代:2012,材質:digital print,長度:160 x120 cm


所以,在《生活的決心》一展,他們並沒有展出任何一件專屬個人的創作,而是展
呈了集合四人之力的五件攝影與兩件錄像作品。所有的作品與工作過程皆在新店山
區的各個場景中拍攝完成,為此,四人從本來的鄰居身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合作
的可能,逐漸演變為租下離四人家都近的據點,一起打掃、整理成未來固定的工作
室。這之中有些讓命運和人生際遇引領的意味,在創作路上已走過多年的他們,歷
經過被各種創作觀念擊敗、市場的競爭、評論系統編列,透過挫折和才能早就已經
形塑個人名聲和標誌的四人,從聊各自的作品與創作計畫慢慢地形成共識,隨機地
不斷丟出各種可能,游擊式探索四人生活場景中的地點,這個過程實在熱血到像電
影中的中年大叔跳上時光機卻幸運地沒有遭受毀滅性骨折,還一路在搖滾公路上
飆風前行。於是,這段旅程的一切從作品〈等候 15 分鐘〉開始,一個在山區道路
上無人的公車等候亭、四人立於溪中的作品〈水溫 14 度〉、偶然發現的老樹〈傾
斜 30 度〉、共同搬運吳東龍的車〈淨重 0.9 噸〉、以及〈面積 36 坪〉。他們將生
命中所有觸及的度量衡轉化為生活與創作的單位,而這些與身體有關的計量亦展示
著無可言說決心的重量。在這次的展覽中的所有攝影作品,不僅意外地在構圖上流
露出血液中古典的本能,甚至在初看之下簡直覺得這四人利用創作在回應藝術史的
脈絡。想當然爾,他們當然沒想這麼多。但他們在這些真實的場景中透過行動去展
演一種寫實的脫出,這樣的概念同樣地也出現在錄像作品中〈無題〉中,他們此實
驗了360度的四倍慢速的攝影機,採用一鏡到底的方式攝錄四人在溪中各自做著不
同的莫名又讓人會心一笑的舉動,如:陳順築站在桌子上衝浪,蘇匯宇對著山林射
出沖天炮、吳東龍沒入水中,而慢速的表現效果卻讓這一切看來如此悲壯。而他們
也試圖在展場中透過象徵性的物件重現去打造整個環境,無論是現場木作的小徑與
呼應現場的瀑布影像,以及各種出現在各件展呈作品中的物品,如:漂浮在水上的
水果籃和棕刷,將整個展覽在概念上作一個較為完整的統合。再者,透過個別的作
品,觀者同樣地也能在其中發現四個藝術家各自的創作標記,如:作品〈面積 36
坪〉中,看來正在整理工作室的四人,粉刷牆面油漆的莊普使用著吳東龍於《灰色
宇宙》一展中個人慣用的偏灰的藍綠色,所畫出的圖騰也如吳東龍去年的個展中作
品如出一徹。此外,許多在許多作品中,我們也可以看見陳順築對於側寫物件特寫
的迷戀,整個影像的氛圍亦摻雜著一種蘇匯宇式的迷幻,而莊普無為與放鬆的個性
卻似乎成為這些系列作品最明確的基底。
作品:水溫 14 度,創作年代:2012,材質:digital print,尺寸:160 x120 cm


奇異的是,越了解新店男孩的創作方式越會有某種溫暖的感動。這四個人在合作的
過程中,其中的一人總會去提出對其他三個藝術家在創作上的興趣,而在自己已經
很熟悉並且固有的工作方式外,他們藉由「新店男孩」的合作去提出自己一直以來
想嘗試的卻沒有勇氣、或者是機會運用的想法,換句話說,他們在「新店男孩」這
個身分中去處理自己的創作中無法處理的,脫離被侷限的、投入過去想都不敢想的
新試驗。如果說,在藝術的專業上我們都會走向某個特定的領地,我們都找到專屬
於自己的絕招把它練到很強變成大絕,然後我們學會從頭到尾只用一招打怪,最後
還意外還攻陷整個村莊,可是回首這之中總是會出現某種遺憾,其關於的是我們一
開始進入這個世界中什麼都想嘗試的初衷,不怕輸、不怕受傷且什麼都敢玩的某種
無畏與張狂的勇氣。「新店男孩」的組成不只是關乎生活態度或某種玩樂,因為其
反而是反覆思量創作這件事的某種專業哲學與真實價值,因為與其說他們把生活題
材拿來創作,不如說他們把創作這件事當成了生活全部,並且反應了此四人的個
性,也才會有「新店男孩」的誕生,只是他們透過「生活」這個題材,緩慢地、優
雅地去隱喻生命際遇中、藝術創作的路途上無厘頭的意外,而這些都僅僅只是開頭
的第一章而已。(原文刊載於Art Plus 12年 六月號)

06 9月, 2012

關於「創造力保證書」的無限想像──豪華朗機工《福》個展計畫 /王咏琳

一日表演,錄像,2012,現場紀錄


「豪華朗機工」(Luxury Logico)在2010年初由兩個藝術團體於組成,其一
為張耿豪與張耿華的「豪華」,與陳志建與林昆穎的「朗機工」。這四個30歲
出頭的男生在共同創作的基礎下利用個別的專業領域在發想、執行,甚至是更
為技術層面的機械與軟體互動的操作上創造出許多令人驚艷的作品,如持續進
行的「照顧計畫」(Project Woodpecker)、「灰塵」(Dust)等系列。他們
通常將合作的計畫分為幾個階段進行,從一開始像是接力地創作作品,到後來
的「照顧計畫」中的系列作品「日光域」開始打開這個藝術團體新的格局與定
位。在創作「日光域」的初始,他們首先號召群眾捐出家中棄置不用的300座
老舊檯燈來參與這件作品的製作,經過測試與作品展現形式的轉化之後,在計
畫時程中的第二階段,這件作品首次於2010年於台北市立美術館「劉國松:白
駒過隙.山動水行」中展出。藝術家們用這件以數百盞燈具,配以省電LED燈
泡所編織而成的裝置來隱喻「太陽」的光芒,接著透過電子程式的連動作用,
去控制群體燈光的明滅來創造太陽遙遠、視覺上超載的感官衝擊。然後,在這
個計畫的第三個階段,藝術家們則依據燈具提供者的聯繫資料,在展覽結束之
時贈與對方一張此件作品之攝影,讓觀眾對作品創作的實質參與去瞭解他們所
參與的作品計畫中對於「環保」的觀念。這件作品隨之也相繼在香港藝術中心
與澳洲的白兔美術館展出。有趣的是,「豪華朗機工」所提出的幾個計畫並不
侷限在視覺的展呈上,他們也時常將合作對象的範圍擴大,進而與表演藝術與
聲音藝術家合作,以跨媒材的共同創作實踐去思考當代藝術中「混種」的概
念。
理性大於物理,102x84.5x10cm,銅版雕刻,2012


再者,「豪華朗機工」此次於「就在藝術空間」(Project Fulfill Art Space)所
舉辦的個展《福》,則藉由藝術家進入市場後的身分位置去探索收藏者與藝術
家間的對話關係,以及進一步理解藝術世界的慾望。所以,這個延續「照顧計
畫」系列的嶄新個展的第一階段便是──他們開始購藏作品變身為藏家,透過
主動聯繫與面談理解作品後,購買了九件跨越不同世代,與不同表達形式的作
品,並就這些作品作為基本材料再次創作。這些被再次創作的作品包含:〈林
明美之II〉,藝術家們將洪東祿於1999年所創造的數位輸出作品再製成燈箱機
器。觀眾一旦投入十元硬幣,原本黑暗的燈箱就會啟動浮出公仔女神的肖像,
他們以類似捐獻香油錢的方式去比照現代的人們如何透過金錢去召喚自由信仰
;陳松志帶名為「無題」的玻璃裝置作品在他們的再創造之下,則轉為嵌入於
白牆中成為空間延伸的一部分,也因為在白牆框架的侷限下,讓原先作品所蘊
含的詩意、卻又夾雜著漠然的孤獨感受再次顯得更為劇烈與不安份;另外如姚
仲涵的聲音作品〈竄景、響川海、拆火車〉則被藝術家們以視覺化的手法再現
成金色散落的點點音景。其中最為有趣的則是,「豪華朗機工」以〈一天表
演〉這件行為藝術作品,在開放的畫廊之中透過24小時的不眠、持續地以印製
著366天的日曆的行動,去向行為藝術家謝德慶在70年代末的一年中每日、每
小時不間歇地以打卡機記錄行動與時間的行為作品〈一年行為表演1978-79〉
致敬。特別的是,透過《福》這個個展計畫,「豪華朗機工」除了試圖去解構
作者與作品間的關係,亦藉此去討論「原創力保證」、「收藏及擁有」與「販賣」
間的這些僵化的概念背後所被遺忘的多重複雜意義。除了藝術家間透過作
品的再創作這種靈感層次上的啟發和對話外,而「交流」這個動作亦同樣地藉
由市場上的二度交換之間去體現。在這個思維下,他們用這般可以說是大膽,
甚至可以說是接近「賭注」一樣的方式,試圖去挑戰、辯證人們所有對於「收
藏」的想像力路徑與其未來無限的效應。
(原文刊載於藝術界Leap雜誌,圖版提供:就在藝術空間)

說再見的距離,錄像裝置,48.5x35.5x4 cm,2012



"福"計畫作品:
豪華朗機工的收藏品----→展出作品清單

1.陳松志 
豪華朗機工 第一空間 時間裝置 2012。

2.劉瀚之
豪華朗機工 說再見的距離 錄像裝置 2012。

3.洪東祿 林明美之II 數位輸出 1999
豪華朗機工 自由信仰機 電機複合媒材裝置 2012。

4.姚仲涵 竄景、響川海、拆火車 聲音 2005-2011
豪華朗機工 謠中含 聲音視覺 2012

5.高倩怡 Slow Dive Slow Down 49頁複合媒材繪畫 2007-2008
豪華朗機工 安息 蠟 2012

6.涂維政 BG6501號石 夸石 2000
豪華朗機工 藏寶涂 益智遊戲2012

7.許尹齡
豪華朗機工 擁有者圍牆 繪畫複合媒材裝置 2012

8.蘇旺伸
豪華朗機工 情感大於物理 銅版雕刻 2012

9.謝德慶
豪華朗機工 一天表演 行為錄像 2012

你以為從不能被交易的那些──《未來事件交易所》





 1. 未來事件交易所-展場局部-前為孫原彭禹作品 -芝麻開門
Sun Yuan & Peng Yu   Open Sesam


台北當代藝術中心(TCAC)由一群藝術家、策展人、學院學者與社會文化工作
者於2010年二月在台北的城中區一處老舊公寓所籌劃成立,該區除了台北藝術
當代中心,同時還有「打開當代」、「視覺藝術聯盟」,以及藝術家工作室等
等,讓城中區成為國、內外藝文愛好者的必訪之處。然而,為期兩年的「城中
藝術計畫」即將隨著今天春天的結束再度畫上句點。

                           

回過頭來說,「台北當代藝術中心」,除了籌辦展覽、藝術家短期駐村、規劃
表演、也策劃各式各樣議題性講座,然而在這個即將解散的時刻,他們推出最
後一檔展覽──《未來事件交易所》,藉此提問藝術的呈現與過程究竟創造了什
麼?也藉由這樣的命題去探討在勞動、社會價值、消費、甚至是慾望經濟的交
錯中,特別在資本主義驅動藝術世界交易的狀況下,藝術如何在這樣一個龐大
的系統下去保持自身的獨立性和逆轉局面的動能。於是,由鄭美雅與姚嘉善策
劃的「未來事件交易所」,邀請了藝術家張奕滿、周育正、丘旼子、胡向前、
高俊宏、李傑、孫原彭禹、田中功起、蔡佳葳以及徐坦參展並製作現地製作
外,藝術家們也透過多樣的行動與媒材去打開各種可能。

首先,孫原&彭禹 的〈芝麻開門〉展出自己的收藏──兩把於台北購得且製作精
良的黑色BB槍並「出借」此展的贊助者,並由贊助者長期照料,直到也許未來
法令修改的某日,讓這些假槍得以回到藝術家的懷抱中,而那天也許永遠不會
到來;張奕滿展出〈一個關於金錢和父親的小故事 (給 CELR)〉,將13張約台
幣兩千元金額的鈔票夾在從台北公立圖書館中所借出的智利的流亡小說家羅貝
托.波拉尼奧(Roberto Bolaño)的13本書中,而這些錢會被未來的讀者隨機地
找到;在作品中總是展現強大觀念性的周育正則展出〈工作史-盧皆得〉,藉
由編撰盧皆得這個人的迄今的工作史,去討論這個社會中臨時工不穩定的工作
生態。他首先在報紙上刊登一則尋找臨時工的廣告,又從大量詢問的電話中和
面談中,最後選擇了五十多歲的盧先生,聘用他從工作期到展覽結束的八週時
間,訪談他過往的生命故事與多樣的工作內容,最後他有一個新的工作──在展
場的開放時間,全程擔任作品的保護者。有趣的是,觀眾到了展場先會發現一
個中年男子安靜地坐在展間的角落偶爾拿起保溫杯啜飲兩口,偶又看著他整裡
架上那名為工作史的書籍,最後了解到原來其就是盧皆得,是整個作品的軸線
;其他,還有胡向前 〈向前美術館〉製作了一個個人化的語音導覽敘述各種自
己印象中的藝術品;田中功起〈讓我們討論他未來的作品該是什麼〉則延續1988年的作品,再度邀請了一組藝術家、策展人、作家以及一位畫廊工作者來與談他未來的作品走
向。透過這個田中本人缺席的記錄影像,看見這幾種不同的身分採用如何不同的觀
點與敘述方式去做思維上的較勁。

這個展覽拉出了幾個有趣的層面,除了質問「交易」這件事情在資本推動的藝
術世界下的荒謬,另外一方面也去探問這些最不具交換價值的現地製作作品,
具有時效性的觀念、行動作品又該怎麼被收藏?策展人試圖在整個已經趨於僵
化的藝術思維中挑動其他可能,提出藝術在創造上可被接受的新模式,也提醒
著觀者在「交易」的諸多樣態之下,依舊有著很多未能被揭露、覺察,更為個
人化的感性。
2.  未來事件交易所-展場局部-  徐坦作品 -等待梵谷-關於詞"新自由主義"的研究

Xu Tan   Waiting for Van Gogh- Research on the Keyword “Neoliberalism”
原文刊載於藝術界雜誌

21 6月, 2012

如果生命有個名字,其名為隱喻──評劉玗作品裡對於未來世界的虛幻既視



你要知道,她並不是在控訴信仰或整個世界的雜沓,而是透過創作說明我們等待的巨變也許都只是我們對於生命傾斜的想像。於是,在劉玗的作品中,一直殘酷地讓人們體認到我們是如何地以圓滿幻想所製造的幸福感去掩飾真實所帶來的失落……


你在過於喜歡一個人的作品前,你總是小心翼翼,總是想要理解得全面、談得夠多,深入地將對方和自己都看得透徹,談得像是我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體驗,劉玗便是一個讓人如此感覺的藝術家。1985年出生的劉玗有著窄小的臉型,蓄著一頭直長髮,舉手投足天然地就像英國名模當然也包括那雙大大的貓眼。她的幽默感總像是沒打在節奏上的大鼓,你不一定能知道她的心思是遊走在他方還是此時,卻總是帶著無比真誠的態度與你對言。



纖細、敏感、直覺並且精準到強烈的個人語彙

如同80年代出生的影像世代的年輕人,劉玗在大量的電影浸淫中成長,所有的敘事、劇本、影像語言、幻想情節成為她解讀世界的方式。她的創作產量並不算多,但皆都有著纖細、敏感、直覺並且精準到強烈的個人語彙。然而,作為一個在學院中接受雕塑訓練的藝術家,她沒有選擇用傳統的材料去製作,而是改採用錄像與裝置的方式去創作。這並不意味著其放棄對於媒材性的思考,而是她找到一種更為切實的方式去捕捉她對事物的關注,比如說︰「未來」與「超常經驗」,比如說「時間」。我們可以說她的創作很特異,但這種奇特並沒有阻礙她去開發創作的形式,特別是在她裝置作品的方法上,我們依舊可以察覺其作品中那些關於雕塑的思維,無論是她試圖摺疊時間、摺疊日常,更或者是她在呈現作品的方式上通常是將好幾種媒材結合在一件作品裡,從動態影像到平面影像到整個空間的擺設、大型物件的造型,在在顯示著這位藝術家對於作品物體上的量感有著某種尺幅大小的思考方式。也就是說,即使她操作的是影像,她依舊會去考量物體呈現上的尺度與造型。

有趣的是,羅莎琳.克勞絲(Rosaline Krauss)在她1979年的文章〈擴展場域中的雕塑〉(Sculpture in the extended field)中已經將所謂的「當代雕塑」去除僵化的定義,這位出色的評論家認為分類都是一種假定,其意義隨時遭到更動。所以,一方面我們早已理解在當代藝術性中追求媒材的純粹性已非決定性的關鍵,而是所有藝術實踐的界定與材料並無直接關係,因為形式的解除,至所有曖昧的、複合的、中性的、有可能消失的、暫時性的,或從煙霧、投影、影像的變化、時光、作品的位置皆能夠自成雕塑的意義。

正因如此,在這個意義下,劉玗的作品又出現更為複雜的面向。無論是「消失」系列,與〈L先生與T先生〉、〈我不曾擁有未來城市〉或者是〈佈展的前一天〉與〈預知大牌的餘生〉,到去年與吳思嶔共同舉辦的雙個展〈兩個末日〉,其主要的創作與其說是影像,不如說是透過影像與行動去展示背後支撐的強大觀念,而在展呈的方式上皆以結合雕塑意味很高的大型場景佈置與裝置性的物件複合呈現。例如〈L先生與T先生〉的心理密室,與〈我不曾擁有未來城市〉放置明信片的鐵架,〈佈展的前一天〉的冰箱、〈預知大牌的餘生〉特殊造型的桌椅,以及〈兩個末日〉展間的大型祭壇與組合屋的重現。

L先生與T先生 
L.r And T.r
小型木作告解室 200cm*190cm
聲音檔、文件
2009


關於從來不是末日的末日自身

回頭說來,由於大型物件的設置讓劉玗的作品在展場中看起多了份巧妙的詭譎, 但在核心的影像與觀念的操作上,她一直以來念念在心的是關於這個世界的某種虛無,也就是說,這種所謂的虛無其實是透過大量的觀影經驗與觀影後的破碎感覺,無論是關於災難的、暴力的、浪漫的、經過陳腐的敘事鋪陳的、脫離日常的、被濃縮的、超常的、超越一個人的生命可以被體驗的界限,都讓人們總是有著自己的生活可以跟平凡脫勾的錯覺。一方面,如同她自己所述的受到電影很大的影響,在她較為早期的作品〈消失二〉與〈L先生與T先生〉中她將自己放在導演與劇作家的定位去指導一個遠離現實的神祕經驗,她將自己作為道具般去展演某種影中刺激性高血腥的橋段,反覆地切割與食用血肉,而在後者她依照兩本小說去虛擬了兩個身分,並請來兩個人順著文本的情境去虛擬一段似真似假的敘述,以編造的心理認同、情緒讓心理醫生進行分析,而這個被重新詮釋過的生命史如何能夠有效地在對話中被心理醫師評斷和辨證。

接著,在〈佈展的前一天〉裡,她將所有生活中的用品如衣服、瓶罐、資料夾等仔細地排列,有條理地放置在冰箱的隔層中,除了讓觀者得以窺伺藝術家的生活私密細項外,她更是用一種如同日記的手法將日常與生活、時間切分等等折疊在冰箱裡頭凝結,把無可計量的生活行程具象地展現。隨後在〈我不曾擁有未來城市〉的作品中,觀者進入展場首先看見的是一組鋼製的明信片架,而隨手捻來的明信片的收件人皆為藝術家本人。明信片上的圖片都是藝術家擷取多個科幻電影中的未來城市,邀請40餘位朋友想像自己的未來,依照這個未來的自己寫下一段話寄給藝術家。在某個層面上劉玗試圖去再造影像所創造出來的生活境況,一方面她透過虛造一個世界與時空去補償實際生活與想像的落差,她依靠個人有限的記憶去想像未來,而最終她發現不是她沒有能力去想像未來,而是她想像出來的未來世界與電影如此的靠近。         

                                                  
佈展的前一天The Day Before
 冰箱、日常生活物 件、標簽
250cm*120cm
2008

預知大牌的餘生
五個頻道錄影
不限定尺寸
2011

兩個末日
時鐘*2.、輪胎飛碟船*1、模型貨櫃屋*1            
單頻道錄影*2

不限定尺寸 2011 




這種對於未知的投射和對於邏輯外神祕經驗的興趣,同樣地也出現在〈預知大牌的餘生〉和〈兩個末日〉兩件作品中。在〈預知大牌的餘生〉裡,她請幾個命理師依照命盤算出赫斯特(Damien Hirst)、崔西.艾敏(Tracey Emin)、村上隆等著名的當代藝術家的後半生,這個行動不只將藝術家放入命理系統去評論,同時也去除了他們在藝術世界的身分,拍賣世界的價格標籤,也創造一種人們對於這些藝術家崇高地位認知的掉格。最後,在作品〈兩個末日〉中,劉玗透過實際探訪兩個本土末日事件――陳恆明與王老師,提出不管是電影中的毀滅性末日,或是真實生活中被預言的末日,末日從來就不是末日自身,而是一種檢視人類的工具。她說∶「末日是一個不可考的未知,也因為它從未真正的到來。」




生活是一種最糟糕的魔術


我不曾擁有未來城市 I Never Own Future City
自製未來明信片
不限定尺寸
2010


有趣的是,不同人們觀看女性藝術家作品時常見的陰性特質等等討論方式,劉玗的創作可以說是全然的相反方向,她在思考的東西很怪,卻是全然脫軸極為有趣的感性觀念。她一直在追尋一種非理性、不尋常的、包含各種幻想的與偶然的穿越性經驗,這之中還包含著些「存在主義」的味道,就如同沙特所言∶「人除了自我塑造之外什麼也不是。」(Man is nothing else but what he makes of himself.),也就是說,劉玗的作品中有個指北針,最終都指向某種生命「虛空」(nothingness)的特質,但這不表示她否定生命的意義,而是她對當下的存在這件事情看得相當輕薄,她將探針直接地觸及生命本質上的匱乏,藉由想像尚未實現的未來去指出生命的缺失,她透過作品中各種超常經驗的追求去找人類存在的理由,藉由末日、災難與科幻的未來等一類的題材去指出每個人內在中的荒謬與可笑。亦如薩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的《等待果陀》故事所顯示的∶「果陀不來,他們不走,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沒有人來,沒有人走,只有等待、漫長、單調、沒有止境的等待。」。好像生活在惶恐不安的現代社會的人們對未來若有若無的期盼,一種集悲劇與滑稽於一身的無能為力,又像我們在徒勞的等待中會永久失望,最後認知自己的平凡在生死臨界之時跟著自己一起消亡。

你要知道,她並不是在控訴信仰或整個世界的雜沓,而是透過創作說明我們等待的巨變也許都只是我們對於生命傾斜的想像。於是,劉玗的作品中,一直殘酷地讓人們體認到我們是如何地以圓滿幻想所製造的幸福感去掩飾真實所帶來的失落, 她的作品有種特殊的「雙重性」,除了在形式上,不論是平面或是動態影像加上裝置都以某種互動基礎去拋擲想像,讓所有人都成為她的關係人。於是,我們都能想起自己曾把時空塵封起來丟棄,都透過虛幻的預視去看世界,好像我們從來不曾活在過去與當下,一直都活在未來,進而了解到我們對於未來與真實的斷裂之中一直有個需求,渴望無法實現的幻覺中會出現一個先知的救星,最終淪為無效,只因為生活是一種最糟糕的魔術。



王咏琳,原文刊載於藝術收藏與設計2012年六月 57期

明知也許無用,卻仍要為之的姿態──《不頑之抗》


2006年三月成立於伊通街的「非常廟藝文空間」(VT Salon),作為台灣當代藝術的培養皿不遺餘力地推動當代藝術文化,長久以來致力於發掘年輕藝術家,給予他們活動和展出的空間,在過去六年間更曾經辦過無數個實驗性極高,不受限於媒材的豐富展覽,也讓許多藝術家從此發跡。同時因為和伊通公園(IT Park)以及夏可喜畫廊相鄰的關係,亦讓伊通街變成台北當代藝術的重鎮,成為國內外藝術專業人士必訪之處。這六年的期間,「非常廟」歷經經營方向變革,從較為複合性的空間轉變為專業畫廊,也曾歷經經營困難以及藝術環境的變遷,如今,六個主要成員姚瑞中、陳文棋、陳浚豪、胡朝聖、涂維政、吳達坤、蘇匯宇、何孟娟等則在原地址租約到期的狀況下,於台北市新生南路合資買下了新的空間,望能長期持續經營、貢獻,同時也成為藝術界的美例之一。


有趣的是,像「非常廟」這樣經過這麼多年依然保持活力的展覽空間,也由於其性質活潑敢玩的經營方向,除了帶動了台灣藝術界觀看藝術的輕且重的態度,也為整個環境注入了前衛的觀念。於是,全新的「非常廟」找來了班底人物胡永芬策劃首檔展覽。在圈內頗有人望的胡永芬曾經作為記者、雜誌編輯,現作為資深的藝術評論家與策展人,過去也曾策劃關渡美術館落成的第一檔展覽,其於2009年當代館所策的「派樂地」便是提出現今藝術創作中的較為輕盈幽默卻笑中有苦的文化氣氛,為觀眾輕巧地清去幾片名為「崇高」的面紗。作為一個時常為公共事務奔走發聲的社會觀察者,胡永芬持續關注社會、政治、生存環境的歪斜走向,於是將這次的展覽取名為「不頑之抗」,質問這個表面合理的世界卻是瘋狂怪誕地將所有黑暗包裝成合情合法的毒藥,指出無形的權力如何藉由階級排除微小卻十足重要之物讓自身得以持續地在政治、日常,甚至藝術的領域中作用,於是策展人採用一種以小博大、見微能知著的觀念去言說那些小小蝦米卻能霸氣,牽動嘴角微笑的幽默卻能嚴肅的態度以呈現展覽的整體軸線。



參與《不頑之抗》的藝術家橫跨多個世代,包括著名的楊茂林、姚瑞中、何孟娟、涂維政,以及多位受到好評,獲獎的年輕藝術家吳其育、林書楷、許哲瑜、崔廣宇、黃彥穎、黃海欣、葉怡利、陳擎耀、蔡士弘、羅智信、蘇育賢、蘇匯宇。除了在展場的設計上特別以開放的呼應方式去呈現這幾個世代藝術家作品的對話關係外,作品的選擇上也橫跨攝影、繪畫、錄像、雕塑,以此去呈現這些藝術家在面對沈重的社會歷史時怎麼採取一種幽默、看似顧左右而言他卻異常尖銳與深刻的創作觀。其中包含楊茂林近年的銅雕作品從其名稱便極具諷刺意味的「領袖很大」系列,讓希特勒或孔子這樣的歷史人物都變成卡通人物如派大星、皮老闆等,透過卡通的造型去閹割這些過劇的影響力;而針對媒體現象批判的則有許哲瑜〈1970年11月11日〉,他透過模擬社會新聞事件的動畫,讓其中的人物反覆冷漠地去重複同一個動作消解人們的批判本質;黃海欣則透過多張小幅的繪畫去擷取、展演日日在媒體上上演的光怪陸離的各種小片段:立法委員打架、漂浮在水中的屍體、頒獎典禮、警民衝突、挾持、政治人物帶頭做體操等,她帶著抽離的距離直指這些發生在我們生活中所有滑稽的日常;蘇育賢則透過網路光纖,穿越物理距離試圖為另外一頭的網友不限男女繪製肖像,這個為時一陣的行動,也讓他遇見了各色人物,其中不乏要求藝術家即時畫下對方於網路聊天室的影像中正被愛撫的生殖器。此外,羅智信系列作品之一的〈Comb me a waterfall〉則利用現成物件比對現成影像,試圖捕捉物件與身體間的關係,他透過直觀去探討物件的本質,去尋找物質的內在中神奇的關聯性;蘇匯宇則展出〈使蒂諾斯家庭實境秀:午夜時段#3〉探究人服用鎮定藥物後所產生的錯亂意識;而其中也特別選進了崔廣宇於90年代中期所創作的兩件影像作品〈彈簧木行動〉與〈模仿〉,前者藝術家在積水的空間中來回踩踏著木板展現如武俠片中的輕功,而結果當然是不斷地失敗,後者藝術家又在影片中模仿各種戶外植物、盆栽隨風而動,隨水而顫,以這種可以說是錯到底的態度去演繹不可能的想像。



回過頭來說,《不頑之抗》一展去表述了各種游擊於社會間可以被稱上是「挫折」的象徵,指出「明知不可為卻不能不為」的行動並不是傻氣,也不是無能,而是我們怎麼藉由舉重若輕的姿態去迫近社會問題的核心,重新關注這個世界本被信賴的價值,他們是如同策展人所言,透過這些作品我們可以無視階級與權力,它們是具有力量且激動人心的,可以諧擬但又同時嚴肅著警示著你,它們也許不夠哀慟與宏大卻照樣能刻劃你卻強烈的感受。

王咏琳,刊載於 Art Plus 05期

20 6月, 2012

以影像書寫的父親肖像──林冠名個展《STAR》


繼去年六月於關渡美術館舉辦個展《N年後》的林冠名,今年的二月於伊通公園籌辦了第三次的個展《STAR》,此次展出的兩主要件作品分別為〈下一秒的靜止〉、〈夢〉。甫進入伊通二樓的展間中,觀眾首會看見小型的電子相框中正播送著流行歌手的音樂錄影帶作為楔子,接著從左方大型循環播放的投影作品中,我們看見一名身著正裝、頭髮斑白雙眼卻炯炯有神的男子,在燈光襯托的暗影空間中重複著脫帽的影像。正在不明所以之時才了解到,原來短暫出現在音樂錄影帶中的男子,其便是藝術家的父親林天扶先生。



在過往的許多作品中,藝術家以家人作為創作的題材並非少見,在繪畫史上,有過太多畫家繪製過大量的家人畫像,近來台灣的年輕創作者如蔡依庭則以家中的女性成員為對象入畫。這種肖像的呈現形式,亦如攝影家陳順築也創作過一系列圍繞在自身家庭的攝像作品,袁廣鳴亦在〈消逝中的風景〉系列與去年底個展中〈在記憶之前〉一展等作品中亦將父親、妻女帶入自己的鏡頭下探討某種生死記憶的無常,其他如黃博志也曾以母親離農的背景,做了一系列的訪談、觀念性物件的呈現。「嘿!你爸很帥耶!」,這大概是人們在某些情形下看見林冠名父親最常對他說的一句話,但巧合的是,在林冠名的家庭生活外,其父親作為模特兒亦時常在媒體上扮演不同的角色,且多半是其他人的爸爸,這讓藝術家看見自己的父親出現在螢光幕上時常有著奇異又親切的矛盾感受,於是轉而將其作為此次個展的創作主題,試圖多番地去演繹,將這個名為「父親」卻被注入太多元素的角色得以從具有時效性的消費影像中被解放出來。



回頭說來,林冠名創作歷程的曲線是很有趣的,從早先時期的繪畫創作,到了大三那年轉為用錄像創作,透過個展《無影》、《靜默突襲》所發展出來的一系列以風景和時間作為材料的影像素描,創作出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如:〈時間(呼吸)、〈在記憶中〉、〈未知的海域〉。在過去,林冠名皆採取比較機動的工作方式,帶上小型的機器踏上非特意規劃目的地的旅程,以隨身的機器攝入無意識的大片景色,在飄忽詩意的影像中琢磨著科技視覺下的風景寫生,它們不具特殊敘事功能卻又恍惚憂傷得美好。退伍至今屆一年,藝術家轉向首次嘗試發展敘事性的題材。為了完成這兩件以自己的父親作為敘事主軸的作品,林冠名則一反過去的經驗,除了改採租用大型的攝影器材、收音,並邀請新銳導演鄭乃方作為掌鏡的攝影師,也從個人作業轉為組織一個工作團隊來完成作品,當然,在他嘗試轉換創作手法的第一次個展,我們不會說他成功地掌握了一切,但其仍然有特殊的表現力。特別是在面對個人的創作觀念上,林冠名過去用錄像創作的時候,面對這個時代藝術家必須大量面臨別人的影像與自己所拍攝的影像這件事情上有著麻痺的焦慮感受,在過去,他有意地從作品中把自己作為創作者在場的角色抽取出來,然而這次卻不同於以往,不管是在創作的角度和行動上他都轉變成更為主動的姿態,去研究、汲取父親在其他幾個廣告中的角色進行融合和重新拍攝,除了溫暖的日式料理店師傅、身著運動服跑步的長者,林冠名也找來曾經與爸爸合作的女孩,讓她在新的敘事中尋找他的父親、亦在多個場景中帶入父親日常生活從事按摩工作的真實樣貌,也透過手部的特寫與父親的聲音流露出父子鏡頭外的深厚情感,也展現了「千面父親」的有趣差異。



在這層意義下,電影學者巴贊曾經提出影像本身有將對象從宰制它的空間與時間限制中解放出來,也由於其特有的形成過程讓拍攝對象被分享,也成為拍攝對象本身的複製品。從傳統繪畫的形式來看,這種被從本體認同被剝離數次的肖像,又如同馬內(Manet)曾將同一個模特兒莫涵(VictorineMeurent)畫入多幅不同主題作品中,透過這樣的方式,藝術家同樣地讓自己的父親換上不同裝束、放入不同場景,以攝影機繪製了好幾幅以其為模特兒的肖像,好讓父親在自己的影像下也成為本質相同,卻關於「父親之名」的多重象徵。一方面,林冠名看來藉此提出了在這樣一個無論是觀看或是汰換都極為快速的影像時代,闡示著角色扮演與時間的失效,另外一方面,他讓自己的父親一直在多個影像中的重複出現,也讓影像中的男子──父親,透過多樣的形象與場景中置換的神祕感觸發觀者的好奇心,試圖在這些氾濫影像的剩餘背後讓父親自身的意義得以被呈現,但最終聯繫、並且貫穿在藝術家以及影像主角間的特定親密感也許僅存在於藝術家的認知之中,他特意地讓這樣的「親切」雖仿照廣告的形式,卻又刻意不落入太過商業的影像或是過多複雜敘事裡,卻也切斷了可以放大父親身分界線落差的戲劇張力,反過來操作戲劇張力也不見得就會落進俗套。而是,正處於創作方向轉折的林冠名透過父親的形象被宣傳性很高的廣告複製的這個事實中,藝術家的確發想一些有趣的概念,但在思考創作影像與大眾媒體影像間的差距,面對自己所用的媒材特質,以及其使用影像處理「人物肖像」或偏向敘事性題材的美學語言上,甚至是影像的功能上,是否未來能夠延續脈絡更為清晰的探討和思考。





原文刊載於藝術家雜誌

「未來」,它永遠不以一種你在等待的方式出現--陳萬仁個展「去你的未來」



傍晚恍如末日

街道的盡頭向天空張開如傷口

遠處光芒是日落抑落一降臨的

天使?

夢靨的遠方

地平線被鐵絲網刺傷;

黃昏不再

…………….

一旦遠離此間,我將再度落入

一生的貧窮中。──〈歐都扎區之落日〉《波赫士詩文集》




大馬路 The Big Road
2011 5 min 55 sec always loop (2-channel video , color, without sound, 2560*720pixel )
5分55秒 無限循環播放 (雙頻道錄像,彩色,無聲)



繼《無意識航行》、《你就是我的例外》兩次個展後,陳萬仁今年一月在伊通公園舉辦了自己的第三次個展《去你的未來》,呈現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創作成果。從05年自台藝大取得學士學位進入研究所後,隔年起他便陸續以作品〈第二月台〉、〈無意識航行〉、〈比爾先生的早晨等〉分別獲得臺北美術獎與世安美學獎,七年內參與了數十個聯展。透過作品〈第二月台〉,我們首先看見陳萬仁將多個人物去背後放置在一片湛藍的晴空底下,而灰色月台上的人們則來來去去,立於原地反覆地播送著某個片刻。這樣的作品到了〈無意識航行〉中推展到極限,在其中我們可以看見百餘人與動物在同個如同雷雨前的灰色天空下快速行走,他們的眼睛直視著前方並不左右顧盼,好似人們的眼前都有欲前往達成的目標,而這所有紛擾的思緒都被集中在這影像中,他們行走再行走,卻也讓觀者感受到無端的焦慮。也正是因為陳萬仁勤於捕捉個體在慣常生活中的細微皺摺,且經由編造影像環境將這些細微的感受瞬間放大,並透過一種假造的、旁觀的類攝影眼去觀察這眾相浮世繪。


 
白色的影子,你是雕刻時光的未來 White Shadow, You Are Time Carving Future
2011 5min 20sec (Single-channel video , color, sound, Full HD1920*1080 )
5分20秒 (單頻道錄像,彩色,有聲)


在過去,陳萬仁擅於用「去背」、「剪貼」這樣的技術去製造他影像作品中的人物與動物,而這個動作則需要大量的工作時間、和繁複枯燥的手部動作以此去堆疊時空的切片,將對象物從原先的背景中解放出來,他像個畫家不停地在畫布上堆疊,試圖把這些剪下的動態鑲嵌進另外一個虛擬的脈絡中,提出一個破碎的觀看方式去觀察世界,他總是這樣冷冷地去操弄視覺、知覺、時間,尋求個人生存意義上的穿透,他欲將自己從他者的故事中拖勾,卻從來不是那麼一回事。這樣的「無意識」也如同藝術家自己所言:「我試圖去尋找有效的語言、一種說話的方式,並不想將自己的作品陷入複雜討論或刻意刻畫深度,沒有所謂的嚴謹與不嚴謹的絕對爭論。就僅僅只是接受空虛與虛無。」。另外一方面,藝術家也試圖藉由「無意識」讓影像的能力尋回發言權,讓其強度自己說話,讓其自身敘事的能力自動地從影像的光影中流洩出來。





迫近未來的極限體驗
 
去你的未來 To Hell with Your Future 
2011 2 min always loop (single-channel video , color, sound, 1280*720 pixel )
2分 無限循環播放 (單頻道錄像,彩色,有聲)

然而,《去你的未來》此個展不只在形式上和過去有所不同,我們同樣地從作品中看見陳萬仁眼光的轉向,而這個轉向似乎更往藝術家自己靠近一些,也更為自我坦承。我們可以說,陳萬仁的佈展直覺一向都很出色,在伊通的空間中,他首先將《白色的影子,你是雕刻時光的未來》一作製作成直向的影像,上到三樓的空間則可以看見其以寬螢幕的投影呈現作品《大馬路》。他是這麼玩觀眾的眼睛的:他將前者的錄像製作得直長,將觀眾的知覺投射在被侷限的窗戶外頭,看著機翼周遊各種場景之中,從台北市的捷運、鐵道、叢林、動物園、遊樂園內的飛車,然後我們進入一片深邃的黑暗,接著醒來我們又在海濱公路上奔馳,我們離開地面、我們在海上滑行,沉落水中又爬升回地面,最後回到停靠的機坪,一動也不動。陳萬仁再度將各種景象縫合於一體以創造一種新的飛行。這故事開始地有些離奇,而出發時滿懷期待的心情總是與你的際遇大相逕庭,似乎你的想望總是與你擦身而過,他利用機翼去暗示整個旅程,讓你在認知中掉格、落入空白。這樣的啟程也暗示著藝術家某種決定性的出發,他不再是那個全知的觀察者,而是擴大自己的主觀,利用某種扭曲的想像讓自己投身其中,讓天空成為破碎的城邦。後者,藝術家利用Google Map擷取香港九龍的街景並將之縫紉成為一條無盡的長路,且讓鏡頭的中心點對準滑移的車子,在視覺上造成一種鏡頭橫移的效果,我們無法依據左右後方的影像去猜測接下來這台車子的下場與可能的結果,而這樣一個像是災難動作片的小場景卻用「反高潮」去挑戰我們的認知──一個苟延殘喘卻沒有結局的故事,荒唐又賺了觀眾的微笑,他將那種災難之重與生死之責輕輕地切開,放入一個叫做「麻痺」的迴路中,讓你了解到原來這種災難有個別名,它叫做「生活」,只有這樣經過不斷的反覆與連接,你才能通透地去知曉、並且妥協你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接著,作品〈魔力小馬〉則攝入黑暗中一條狹長的道路,華燈初上靜謐地卻隱隱帶著詭譎的氣氛,果不其然,一個身著白衣的長黑髮女子騎著腳踏車從黑暗中浮現出來呼嘯而過,而後一切又回復落日時間下一條幽靜的田邊道路該有的景象。提起這件作品時,藝術家笑稱自己會怕鬼,但實際上其隱喻的那份恐懼有時候絕大部分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他想訴說的是面對未知時你怎麼去處理自己心中的黑洞。最後一件作品〈去你的未來〉則透過液晶電視螢幕呈現,影像中CS遊戲的主人公拿著手槍不斷地上膛、對空無一人的前方射擊。依循著某種計算過的節奏,拿著槍的槍手反覆地換子彈、上膛、在踏出第四步的時候射擊,而他正走著的廢墟則是移植日本、聖保羅、舊金山等多個城市的拼貼場景。這個開槍的動作讓我想起日本Capcom多年前推出的一款電動遊戲叫做「Killer Seven」,你在趕路和解謎的過程中所遭逢的敵手全部是隱形的,然後他們還全都是炸彈客!所以當你兢兢業業地走著,卻總得小心翼翼地觀察前方,很多時候你是帶著豁出去清空一切的態度對空空擊,因不這麼做你無法取得前往下一個關卡的謎底。回頭類比起來,在這件作品中,陳萬仁亦同樣地給出了他的答案:「去你的未來」,他認為未來的定義絕非客觀,其取決於每個人往前、往後看的角度,於是他不再想假裝客觀與置身事外,因為「你的未來和我的一定不一樣」。儘管,這個城市喧嘩、生活有太多選項等待你去選擇,而你總是猶疑著該怎麼通往所謂「正確」的那條道路,最後兩手一攤,這次不再有例外,反正,「去你的未來」自有其歧義性,沒有什麼關於快樂的「均一價」。



不曾老去的未來
有趣的是,對比於早先的作品畫面背景總是處理地乾淨無暇、明亮生動的影像上,這次陳萬仁開始去嵌入(去掉”一”)整個日常的雜亂,他將招牌、建築、街景堆積起來,利用飛機、車子、腳踏車等產物推展關於災難一般挫折的影像,他利用這個世代對於影像被賦予的戲劇慣性,然後在其中去製造視覺經驗上的差異,或著更可以說是一種「出入」。這些依據電影而來的敘事想像所引用的片段與形式,暴力和危難都不再有終結,也沒有人出來收拾局面,這之中更不會有期待的英雄,藝術家要成就的旅行也沒有目的地,那是錯亂在時間節奏中的漫長虛無。他不僅僅是去拍攝一個錄像,而是運用多重的元素與跨越物理空間的網路素材去加乘,那看來一如安靜卻懷著不安、卻異常和諧、美麗的圖像是經過層層的計算、時間軸、校正、移動、貼上、複製、色彩調度、重複播放等動作,以此去組合、成就自己的獨特美學。這種挫敗與空虛,表現在無論是影像的方法與背後的觀念皆讓人無法去忽略其在當代藝術中某種典型的呈現形式,他不以嚴肅的議題做社會指導,只是念念於心的是某些關於自己或是人們的普常迷惑與思想角力,那是怎麼也無法打亮的昏暗,而你知道,帶著其一貫的黑色幽默,他在畫面上將杜撰更多。


魔力小馬 Magic Bike
2011 1 min 44 sec always loop (single-channel video , color, sound, 1920*1080 pixel )
1分44秒 無限循環播放 (單頻道錄像,彩色,有聲)

陳萬仁總是擅長去創造一個看來完滿如斯但隱處蠢蠢欲動的世界,利用「建構真實」去反造一個假的現實,而這之中卻有某種清明、純粹的探問,在深究之前,藝術家又輕巧地、諷刺地、幽默地反詢著你的詰問。他的影像是生命與永恆的遊戲,逃避、失去一切,回過身來又不斷不斷著反覆著,最後一切都歸屬於遺忘,然後你在其所創造出來的心靈災難中流浪。在面對「未來」這個曖昧的字詞時,你用什麼方法去消磨時光,用什麼行動去征服即將流逝的歲月,正如這兩個字──即便以多麼不同的字體顯示,但它都同樣地曾降臨在你我身上。也許在時間所建置的未來裡,我們並不存在,你活在某些我不在的時間裡,你也不存於我在的時間裡;而在其他的時間裡,人們一起活在其中;在所有的時間裡,我們會在裡頭交錯,然後其成為過去也是未來。但你會了解到,也許「未來」根本不是什麼要繳交的報告,你一直在等待的未來,說不定它其實就是此時此刻。



整個文明的黑暗與對現代生活的反思──《虹光‧掠影‧當代韓國展》/ 王咏琳


由高雄美術館和韓國慶南道立美術館所共同策劃展出的《虹光‧掠影‧當代韓國展》,展出30多位當代中堅的韓國藝術家、共65組作品,包含繪畫、裝置、雕塑以及多媒體影像。策展人金宰煥在此展中特意梳理了從70年代後韓國藝術的一系脈絡,並將展覽分為三個區塊:「現代主義後的多元化」、「現代生活的表情」、「現代生活的風景」,透過年代和風格的整理將現代的韓國藝術史作了清楚的整理與展示。特別的是,韓國同樣地於1910年開始歷經日治,於此之前韓國的歷史傳統多半來自宗教佛畫、山水、文人畫等等,隨著西化與印刷品、相機的輸入,取代了傳統的記錄畫作、他們自組美術學院、前往日本習畫、至20年代後輸入西洋美術,日本政府在當時也在當地舉辦朝鮮美展,也因此將西洋畫的風格融入韓國的傳統藝術。如同台灣的美術史發展,透過學院的建立,此時的韓國吸取來自印象派、野獸派的影響,藝術家們紛紛出國留學,回國後逐漸發展鄉土藝術。隨著韓戰爆發,韓國和歐美藝術的接觸更為頻繁直接,也因韓戰的分割,較為親美的南韓也於50年代後開始發展徹底的抽象畫,至60年代時,韓國的國展甚至加增加了抽象畫的部份,也透過學校教育進行抽象藝術的培育,促成了60年代到80年代間成為韓國抽象繪畫的全盛期,奠定了韓國當代繪畫的基調。





《虹光‧掠影‧當代韓國展》適切地拉入兩條主要軸線──時代變遷與不限定媒材的風格轉變,以此兩者去初寫韓國當代藝術的樣貌。策展人首將1960年後劃為時間軸的基準,並挑選的是2000年以來所創作的較為近乎現時的作品,在這樣的輪廓中去涵蓋繪畫、立體、現場裝置、行為和新媒體等多元媒材,並選擇對於當今韓國藝術思潮最為有影響力的那些作品,比如:北美館曾在去年與釜山美術館合作,邀請如金昌烈、李禹煥、朴栖甫、李承祚、金泰浩以及李康昭等人共28位展出一系列的單色繪畫,在這次的「虹光‧掠影‧當代韓國」展中的第一個主題「現代生活的多元化」,除了早期如河麟斗的較為觀念性的抽象油畫,我們亦可看見全爀林的作品〈湖〉(1994)、李禹煥的油畫〈遇見風〉、李康昭的〈無題 92187〉(1992),特別的是以極簡抽象的白色主義畫家許榥的作品,與河鍾賢的〈接合 03-13〉以單色調的明暗強烈去探討繪畫性技法與觀念性的藝術基礎,前者拆解、挑戰畫布與色彩的距離,後者將顏料塗於厚重的麻布袋上,再利用手或工具推壓著畫布上的顏料,讓整幅的白色作品像是踏著輕巧的節奏。





此外,展覽的第二部曲「現代生活的表情」,則是透過韓國80年代後的「大眾美術運動」展開篇幅,這個時候的韓國開始民主化,自由批評的聲音也湧現,特別是面對高度極速的現代化,社會風景的劇烈轉換也讓藝術家們對於政治、環境大力批判,這個時期的著名藝術家則有安昌鴻、玄宰浩、崔錫雲,並且在現代主義的流行下,更多的韓國藝術家是疾呼著「恢復傳統」聲浪的同時,在這種急劇地被科技掌握生活的起初,人們亦同時關注於精神式的自我解構和生存的位置,如同李善卿的〈天堂樂園〉中,數個自畫像側臉從各種種屬的花朵及叢木中生出,帶著空洞的眼睛與遮蔽地陰影不安地、躁動地直視著觀者,好似藝術家畫得不是自己,好似所有人們都過著他人的人生,並都用著怯生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





最後,第三部曲「現代生活的風景」,我們可以從這個階段看見韓國藝術從繪畫技法、題材研究轉變至人感受到自己存在之輕渺,而後張開眼睛觀照自己、批判社會。然後,到了90年代後,人們更能用一種慣以為常的態度,去覺察城市生活的種種。特別是90年代初期,白南準成為首位參與威尼斯雙年展的韓國藝術家後,同樣地也鼓舞了許多年輕藝術家專注於錄像等新興的媒體藝術。於是,在這個命題下的展間中,我們除了看見藝術家們開始檢視日常事件,也同時實驗媒體與時間的交互作用,這些大眾媒體如今提供給我們的是種種與現實千縷糾纏的神遊入口,特別的是,這個展覽特別選出了幾個不同取向、且內容大相逕庭的新媒體藝術作品來探討真實和幻象如何在現在時代的幻影中分裂、擺盪,而其中有趣的是,韓國藝術家鄭然斗的作品運用四張完美設定場景的攝影將這種真實/幻象的不確定性,以幾種不同取鏡以及各異卻相對的影像揭露出來;孔成勳則是潛伏在城市的邊緣,以帶有著空氣與光源的曖昧筆觸繪下一角角城市中的寫實風景,也同樣地在补大祚的燈箱裝置著黑色面罩的女孩眼中看見世間混亂,更從宋晟津以螢光顏料為底看見蒼涼的城市大樓與招牌,也從柳知淑的〈城市之夢〉看見土地如何殘酷、暴力地被機具摧毀;最後,金聖淵這次展出〈消失的城市〉以及於福岡三年展所呈現過的單頻道錄像作品〈煙火〉,我們可以看見近乎全黑的天空中,藝術家透過大規模的煙火景象,並聽見如戰火一般的砲竹聲,試圖以此對比於影像中低度開發的貧困地區,煙花越是華麗燦爛,這底下的城市卻越顯荒涼。在媒體素材的實驗上,除了李二男以動態影像轉化、重組許多東西方的經典作品外,值得注意的是金我他的〈廣播專案〉系列,藝術家認為「所有存活的東西都會消失」,故讓他的影像都歷經8小時長時間的曝光,我們於中方可以看見如霧般重疊的微弱影像,透過不同時間切面的重複影像如同移動的殘影,恰如人們所不可承受之虛無,卻同時強烈地表達著一個渴求存在的強烈訊息。





這樣一個以歷史感基底的展覽,集合了60年代到90年代以降等不同年代的藝術家創作,訴說著一個一個關於韓國當代藝術的完整故事,從較為早期藝術家門著墨於畫布與抽象的實驗,到後來對於攝影與媒體材料特性的實驗,進而進入對於關注當今科技高度發展的韓國社會中現代議題的反思。同時也帶入整個韓國早期發展的西化與畫會歷史、特有的單色繪畫抽象系統,包含了在地的藝術家,以及目前於國際上積極活動的藝術家。策展人拉當地的藝術脈絡出了一個廣闊的範疇,試圖以社會時空變遷所導致風格演變的三個階段去書寫韓國的當代藝術史,側重於推廣、研究韓國藝術發展至今的重要脈絡。在這樣的展覽中,雖然不如精確的某個時期,或是高度聚焦的某個主題性展覽去看見韓國藝術比較細緻的流變,但藉此我們可以看見韓國的藝術歷史是如何縝密地去被整理,且有系統地去呈現其整個清楚的全貌,也讓這個展覽成為台灣接觸韓國當代藝術場域非常重要且極為豐富的入門導引。



第一個十年──從容邁開步伐的國際貨櫃藝術節

從2001年起,兩年一度的貨櫃藝術節又於今年的12月10日在高雄的駁二藝術特區熱鬧開展,承接著前兩屆的主題「永續之城」、「邁向理想城市的N種想法」,這次則結合高雄市立美術館正展出的設計展覽,《新式幸福風:時尚酩品美學》之系列,將這次的策展理念結合,最後以「新式幸福風:藝術‧家」作為軸心概念,試圖帶人們從仰望城市反身回歸出發的起點。同樣地,這次透過徵選的方式選出由台灣以及來自西班牙、法國、德國、義大利七組藝術家,較往年不同的是,貨櫃藝術節這次獲得美國在台協會的贊助,故特邀來自高雄美國姊妹市:包括檀香山、聖安東尼、陶沙與邁阿密等五組受邀藝術家參與現地製作。




此外,同樣兩年一度所舉辦的「鋼雕藝術節」這樣承襲高雄在地的工業脈絡的創作材料在生動的運用下將藝術與當地記憶並行的方式,然而同樣地,「貨櫃藝術節」反過來將過去作為運輸業大城的過往記憶作為現今創作的媒材。再者,這次的貨櫃藝術節相較於過去幾屆預算縮編的情況下,依舊結合了許多在地資源,特別是我們依舊從貨櫃藝術節這樣的展覽中看見美術館如何去串連整個高雄的藝術脈絡和社會動能,例如: 在展區的入口意象裝置便以當地建築師的設計結合了去年「鋼雕藝術節」的作品,接著,在這次展出的兩組藝術家的作品中,特別的是法、西的創作組合「米歇爾&米蓋爾(Michèle & Miquel)」,他們的作品〈收納的家〉利用大量的舊物件,並脫離了原有的母貨櫃,於外所堆疊而成並以透明塑膜包裹成形的大型裝置,這創作計畫亦獲得「高雄市府環保局巨大廢棄物回收再利用廠」的全力協助與提供豐富的創作材料;並且,藝術家薩維爾.柯爾塔達(Xavier Cortada)所提出的參與式生態藝術互動計畫─〈綠旗計畫〉,藝術家在貨櫃內外接以自然的花卉與種子佈置,意在重建原生棲地,城市重新造林,盼將早期的殖民者以插旗佔地的動作轉化為宣示保護母土地。此一計畫除獲得養工處提供了100株台灣原生花苗供民眾領取,同時也和藝術家吳瑪悧與高師大跨領域所合作;另外一個藉由貨櫃創作直接連結的行動便是籌劃今年夏日聚集了百名的藝文人士的「反美麗灣開發行動」的「反反反聯盟」,這次他們更以藝術團隊的身分參加以「不要告別東海岸──『違‧離』集體藝術行動」延續行動小組在杉原海岸的發聲,將整個貨櫃四方打開成為一個抗議的現場,展出台灣東海岸如何被密集BOT開發案所割裂破壞等先前抗爭行動的文件,另外也於開幕當天特別再次舉辦了「牽手吼海洋」的活動。





另外一方面,「家」此一概念在這次的展演中被多重詮釋,林建佑、蘇家賢、林韋佑一組所創作的作品〈2111年11月29日4點16分4秒16碼〉,將貨櫃帶上時光機轉化為百年後的家庭考古物件,當我們面對著北歐輸入、上有知名家飾品牌LOGO所裝飾的貨櫃,這個貨櫃承載著城市人們負擔得起且想望的生活來到此地,在百年的設定後其上生鏽、破敗、一株殘樹從內而生穿透貨櫃,提出百年之後的未來,人們如何透過一只已成為遺跡的貨櫃解開我們目前的生存問題及對「家」這個概念的認知;盧昱瑞、平烈浩的作品〈我們都還在歸航的途中——21639海浬〉,試圖討論「家」的作用便是在人們於歸途上其形狀始發明朗,我們也許有一千個離家的理由,而回家是人們最終的唯一路徑,這樣的歸路在高雄這樣的海港城市、在海上遊歷許久每日在舷窗內觀望著無垠大海至最終歸航的船員心中,對於「家」更是充滿想像,於是藝術家們在黑色的貨櫃外裝置了幾扇舷窗,觀者從外看進窗內卻看到日照射下閃著光芒的廣闊大海,藉此告訴人們我們都在返航的途中,且朝著未知的終點前進;Andrew Binkley的作品〈漂流之地〉在貨櫃中創造了一片原始森林,將家的範疇拉至人類生存的空間土地,透過展現某個未經標示的自然區塊,質問著究竟誰在上面建造了家、決定了它的歸屬權與邊界?藉此作品提出「家」於當代處境思考下反思的可能。



值得注意的是,經過了這麼多年,特別在實體貨櫃的展呈,我們會發現相較於國外團隊,台灣的藝術家與藝術團隊在面對舊貨櫃這樣的材料,在創作的概念和實行上較能掌握,並且較為知道怎麼去脫離框架的侷限,以及適切地去表達設定主題的觀點,去和相關的議題相扣連,。而從模型貨櫃的十餘組作品看來,投件者的年齡層較低,多半來自不同的學科背景,提供了許多貨櫃造型與空間實驗上的比較輕盈的想像。回頭言之,「國際貨櫃藝術節」至今舉辦已十年,除了在這種大型物件展覽的處理上已經相當穩定成熟,無論從場地的配置、燈光、佈展協調、以及在擴大推廣活動的範圍上,諸如:舉辦藝術家講座、與台灣行動文學館合作,串連在地的學院資源,再加上「駁二」這樣開放的場地、亦能吸引國外藝術家前來投件交流等,皆成為台灣在地中小型藝術節的良好典範。

18 1月, 2012

一片綴以具象的美麗虛幻風景 ──王璽安個展《深邃的盒子》


有金黃色的建築,2011

2009年個展《視線的零度》,王璽安今年於「就在藝術」所舉辦的個展《深邃的盒子》分別展出多幅平面繪畫、裝置,與一件聲音作品。其實,在這個當代繪畫進入了一座無光隧道,去除技法、材質特性、空間延展且逐漸訴諸個人經驗的此時,我們總是問現今的繪畫還如何可能?也特別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王璽安個展的出現總能讓人們重新去思考繪畫如何重新去不停地生產新的概念與意義。一方面,在這個繪畫性逐漸喪失的時代,王璽安依舊透過自己的畫作去提出繪畫──作為一個歷史久遠的創作結構中,我們不得不去正視現實與畫作的交互關係。他認為描繪形體終究是一種類比,如同以語言去指稱外在事物的填補,繪畫在這個層次下擁有的是以一種更為物質化的方式呈現在世界面前,也因此繪畫以這樣的姿態張示著不僅是停留在純藝術形式的問題上,而是提供更多思考基礎與操作的可能,永遠推展著一個全新的面貌之物並且透露著非語言詮釋的軌跡。在此意義下,藝術家不斷地去思索著繪畫與對象物間交互關係的辯證,並且打開了我們認為當今已然被消解的繪畫之表面問題。


有趣的是,Charles Augustin Beuve在〈何為經典〉一文中,曾經提及真的經典作者豐富了人類心靈、擴充了心靈寶藏,令心靈向前邁進,發現無庸置疑的道德真理或者在那似乎已經被徹底探測了解了的人心,再度掌握某些永恆的熱情。他認為一個創作者的思想與發現,它們無論以何種形式出現都必然開闊寬廣、精緻,通達明斷,並訴諸一種屬於全世界的個人風格,對所有人類說話,那風格不需依賴新的詞彙便能自然清爽,歷久彌新且與時並進。上述之話語雖然是我們在面對藝術作品時,存在於人們感性經驗中的潛在規則,卻同樣地牽動了我們在觀看王璽安作品時的直觀感受,特別的是,這位藝術家的創作看來清淡優雅,細緻隱晦卻帶來了宏大的世界觀。無論是2009年的個展《視線的零度》與今年的《深邃的盒子》,創作者分別在繪畫上提出觀看和畫布空間深度之於繪畫的兩種重要命題。他首先認為,觀看繪畫是一種靜默的對話過程,互動關係在觀看中已經被建立,儘管我們找到許多方式去談論、表達自己已所觀看理解之物,但許多外在事情已經作為以客觀的樣態存在著。所以作為一個畫家,他所需要的不再是去透過特意地描繪一個相似的圖像形體作為資訊接受傳遞的熱點,也就是說,當人們以畫筆去畫下一個具體之物之時,它就已經成為了象徵,並且作為那個客觀物體的類比符號,所以與其去描繪事物的影像,他選擇畫出對此物存於心中的記憶印象,而這樣的思想也許便是王璽安的創作總被認為是兼具具象與抽象特質的一點,同樣地也讓所謂的抽象、具象在其畫中亦成為一體兩面的觀念。另外一方面,他的諸多作品中多以留白或是顏料縫隙去創造出來的留存空間,亦是藝術家特意地去破除絕對性高的題材以此讓材料的構成意義不辯自明的特殊方式。



所謂靜謐深邃的‧‧‧‧‧‧

天空-深邃的白色,2011

回頭言之,回到藝術家於這次個展的幾件作品上,如:〈十字裡的光〉、〈上面有紫色的星星〉、〈白色流星之外〉我們可以看見王璽安特意地去採用無彩之色,如:黑與白,其象徵的不只是一種原初的想像,同時更加強了其創作中念念在心的個人創作命題──如何找到迫近永恆概念的路徑。其中最為特別的是這些所謂「星星」、「光」皆是透過繁複的色料薄塗過程所未被填滿的空隙所創造出來的,也藉由色層的覆蓋交融所創造出來的動態去切開被限定的畫面內外框架。另外一方面,王璽安的創作中一直帶有一種「Unlearn

的人生觀,這個詞語與其說是相對於Learn這個字出現了更多意義,首先第一個意義是「放下」,更像是他一路以來所接受了長期的藝術教育,學習了各種精準描繪客體物的技術,而這樣一個關於技術的直覺性慣性記憶,在這裡被他放下了,就如同一個已經不可考卻流傳以久的生活哲學:Learn everything you learn, then forget it。也就是說,面對一個畫作,與其除了關注在技術上外,更為重要的是怎麼去進入那個語境;而Unlearn的另外一個定義便是「解構」,意即藝術家在面對龐大的藝術系統知識之時,學習進一步解構它,然後組織一個新的語言和概念出來,最終將之「歸零」回到最簡單,選擇不去填滿畫面的單純形式。然而這個「單純」並不意味著王璽安使用一種最簡易的方法去成就它,而是透過層層顏料的薄塗,時間切面的交疊去組造、探討畫面內外空間一種新的交織關係,如同作品〈有金黃色的建築〉中,一株被白色方形包圍掩蓋的金黃色樹木座落於以中性色層塗的白底方形畫布之中,而在視覺上亮度最高的是被顏料所牽引出的方形建築物之影子,然後這塊畫布同樣地被畫廊的白色牆面包覆,於此之中其出現了數種不同維度的平行空間的編織,他試圖將繪畫的視野從單一筆觸和形體物件,以及所有背後的相關符旨提昇、連貫至一個全面的整體,其選擇在畫面上留白與較為輕巧的構圖去凸顯顏料與畫布材質痕跡,以及其遇見光加乘色層變相的趣味性,甚至是藉由色彩顏料的厚度、型態、量感、體感,讓繪畫的動態與伴隨而來的思考問題躍身於上。這些色彩在畫布上覆蓋、滴流、穿透,更讓這些作品成為一個全然自由的平面,並不是被題材限定的、被符號象徵的、被語言替代的,一個個刺激感官的故事性視覺敘述。


再者,我們可以發現在王璽安所慣用的題材中,使用了許多天空、樹木、星空等諸如關於如迴盪於自然之物,藉此提出了繪畫、人與自然的關係,並且提出一種從水泥城市中某種心靈逃逸的可能,亦同時讓繪畫命題在自身的形式中找到自己的居所。特別是在當代藝術的脈絡發展至今,已然出現了幾個問題:其一,便是當代藝術的界說含混不清;其二便是:其缺少自己的語言與約定俗成的詞彙。尤其是在這個以議題掛帥的(也許可以稱之當代藝術中的時尚流行, Hot topic)的議題性作品,無論是政治、社會藝術,最終在跟藝術結合之時,重點應該是在於其是否和作品形式、美學內容產生呼應與共鳴,而非議題的發燒性。反之,王璽安讓創作回歸藝術語言,不停歇地去縝密思考創作、美學於藝術傳統中的重要性,在此,繪畫不是黑白分明的教條,而是去揭示現實與生命認知的矛盾。尤其是,當我們在觀看、評鑑作品的同時,除了題材內容、意涵、表達技巧、形式風格,最後會發現唯有美學能將作品帶往傑作之徑,豐富了更多了承先啟後的觀念,讓我們去體會到藝術創作在今日最急迫的課題:究竟繪畫是要在技巧上要合乎時代,還是應該在觀念上打開時代?又,怎麼在這個討論中藉由創作去抽取過往所缺少的故事。於是我們可以發現,王璽安一直以來以一種輕巧卻極其嚴肅的方式去刷新體式,他以一種別出心粹的姿態在這漫長的歷史與藝術脈絡中去另闢蹊徑,試圖去揭開繪畫語言背後秘密的關連。


繪畫作為思想的探針

如同在創作上,王璽安是個對於藝術肩負著使命感的思想家,而不是僅僅化身為視覺感官接受上強弱的技術追求者,也正由於繪畫本身作為流傳很久的知識傳統,在其畫中他試圖將繪畫看成人類學,企圖在其中做類型方式的考據,深思熟慮地試圖去呈現不經多餘設計、且較為客觀卻蘊含深刻內涵的的視覺經驗。即使王璽安認為畫家訴諸個人經驗是必要的,但我們依舊可以從他的作品觀念中分辨出哪些作為個人文化的述說,可其關心的問題並不只是自我發洩,即便我們會說個人創作也許終會回到某個私我之祕,但其中必有些和外在世界有關的提問,他透過創作欲提出一種的是類同鏡像般界定自我邊界的觀察方式──藉由卸下藝術所結合的特定議題性,起身離開封閉系統轉而去發現、回歸關乎繪畫本身的命定之議,並且同樣地如前述曾經提及的,他一直有關注的更為是如何去接近永恆概念的路徑,讓畫作經過時間的思辨依舊能夠去生產意義,開啟思考上的無垠可能。但令人傷感並感到可惜的是,在這個繪畫精神近將消逝的時刻,我們同時理解了一個作品並不只是因為其內在價值被界定成好作品,而是經由權力、評論、市場所建制出來的標準,讓人們難以分辨什麼作品才是真正具有價值的那些,也正因此王璽安的創作才更顯得彌足珍貴,他以深沈的思考與在繪畫上不斷反覆的辯證,透過顏料空間去議論使其作品變成無限,在時間朝永恆的分支前進之時,於其作品所創造出來的微曦中,我們跨越了對於繪畫的慣性觀看,體會到「未來」已經存在於此。

白色散開飛鳥,2011

(刊載於今藝術雜誌/王咏琳)

A whisper fate ──評李心潔個展《吟》

似無論任何時候總有種念頭穿越我們的心靈,人們稱之為「思念的時刻」。我們總以為這樣的心緒是投注在特定的對象,可能是誰名字,誰的行動、身影或是笑顏,抑或是誰與我們共享某個當下的片刻曾經。但後來發現,這種思念本身變成一種存在,由於它不停不停地迴盪,讓人們不知道用什麼確實的方法實踐「忘記」,它有時擾亂了生活秩序,亦步亦趨地出現在思緒放鬆的細微片刻,有時那些想念刻劃了生活的痕跡,似遠又近,又像從未發生過。


所以,我們提前在自己手繪的行事曆上寫上往後六個月的日期,每日在其上加上項目,完成了便用桃紅色的筆刪除。將自己投入規律的一日一日,閒暇時間輪流讀著上週在書店買的幾本書,尚未看完前即又在網路書店的購物車中加進幾筆待結帳的品項;一天接起兩到三次的電話,一星期傳兩至三次的簡訊給家人,內容通常都很短很瑣碎;一星期三至四次的出門工作,臨離去前總楞了幾秒鐘,考慮著夜晚溫差是否要帶上披巾;一星期到超市採買兩次,兩星期換過所有的枕頭套與床單、被單;朋友不定期來家裡造訪,嘴裡含著微溫的茶講著不久前發生的趣事;隔一陣子,自己又搭上飛機降落在另外一片土地,睡在陌生的房間幾天,由於它們的裝潢配置都差不多,因此讓我們意外地感到熟悉。在喝水前,我們清洗飯店提供的杯子,扭開冰箱的礦泉水,倒入熱水壺中煮沸。離開的時候,順手摺疊了白色被褥和用過的毛巾,在浴室的洗臉台前倒空煮水器中的水以防其生鏽,最後在梳妝台上留下小費,關門前回望一眼確認自己沒有落下什麼物品;我們的臉總是透過膚色的粉底液體呈現,我們的頸背掛著搭配服裝的配飾,我們的腳趾總是在象徵專業所需要的高跟鞋中不安的扭動,接著在化妝室間,看著自己因久站紅腫的腳背和指節,用手輕揉幾下後,深深的吸吐一口氣,再推門離開,然後笑容又無意識地掛在自己的臉上,跟著見過一張又一張臉孔,在瞳孔的倒映中,發現他們好像長得都一樣,回家盥洗後抹開鏡子上的蒸汽,看著自己因梳洗而沾濕髮際的臉,才覺察到原來自己的五官和他們並無不同。有時,在回程的快速道路上,我們自包包的夾層中拿出手機,告訴情人自己已在回家路上,在停頓幾秒鐘後還是選擇在訊息末打上笑臉的圖案,最後按下寄出鍵,再度將自己交付在這個燈光所點綴的城市夜景之中;有些夜晚難寐,打開那些在內心角落被小心翼翼保護塵封的箱子,卻在熱淚流下來前輕撫自己的太陽穴告訴自己那些已成過往,然後再度埋近柔軟帶有自己香氣的枕頭,躁動地伸伸四肢,然後鎖緊眉頭閉上眼睛。


總沒有高高舉起亦沒有重重的放下,生活平淡地運作像是齒輪轉動。但心中的什麼卻像用雙手抓住吊橋兩旁的鋼欄後,卻依舊是搖搖晃晃。在這個日與日的流動中,我們好像總是恍惚地在各種際遇中睡著,某日醒來,我們發現自己站在街頭,陽光反射在大樓的玻璃上刺眼地教我們張不開眼睛直視,原來我們還活著,在鏡面的倒影中還能看見自己。


這個世界總是讓我們走得辛苦又想很多。


於是,李心潔將拿起畫筆這件事情作為自我療癒的方法,讓所有難以言說的哀傷慟苦隨著顏料聚合在各種色彩、筆觸所製造的團塊中,其中有無數光亮,收集過沿途的美好光景,驟雨時現,欺騙,傷害,和解,笑容,甚至是生與死,最後留下某些心依,讓我們懂得一些愛的種種。她的作品都關於各種低吟,以及那些關於自我的流浪。無論是如浪襲捲的憂鬱、從腦底生根的分裂、甚至是如漩渦般吶喊,到樹木、花草、山巒的輕柔耳語,色塊互相依存結合而蘊含強烈對所處世間的歸屬感,再到具宗教性超常經驗上的禪吟系列展現的是內蘊靜靈的想像。在那些濃重的色彩中,她縫紉著的是充滿著捲動、上升、下降的細密線條,勾勒的是細碎的思慮。而那些泅泳於記憶的青色淬火座落在圓形的畫布上微微燃燒並轉動著,那些關於情感上的無常被轉化成雖不洗煉,卻帶著強烈的片狀色彩與筆觸,進一步去實驗、擴張、蔓延連織成對這世界的釋懷,那是我們生命與自我懺情的切片與聚合。它們張示著一種心靈的進程,而那份曾經接近永恆的模糊概念,確定是愛的那些種種與心依,它有時候這麼實在,有時候卻虛幻地像陣輕煙,但所有這些呈現在她的畫中,好像都變成了一張記憶中的明信片,提醒著我們生命旅途上風景的美好。


她的作品就像是導演卡麥隆克洛(Cameron Crowe)(註一)創作的那些故事裡,人們追求什麼遺失什麼最後又獲得什麼,失敗之後又了解了什麼的過程,總在訴說一個很簡單但卻怎麼也掌握不了的道理,充滿關懷和純真卻又那麼自然,平和又充滿光彩,投身之中便感覺到微風徐緩的風吹過我們的臉,一點都不費力滿是小溫暖。她筆下模糊在抽象與具象間的形狀,帶我們接近了一種記憶,那記憶好似接近天亮的清晨,天空在那個短暫的時候總是很美,我們看見遠方雲重重的壓著卻有著些許穿越出來細微的光芒。透過靜觀它,了解到生命中美麗的事物與特殊時刻總是很難留存,最後會記得的只有一種接近美麗的印象,卻說不上來是哪種確切的畫面。然後,我們帶著這些片刻走在地圖可能難以顯示的小路,一邊尋找遠方的終點,於行旅之間偶然忘記了在途中收集微小的美好雖不是我們出發時的本意,但體會過美好與其帶來的憂傷和疲累之後,未來在我們心中伸了伸手腳,我們終找到了能夠持續往前的道路。

註一:作品有《香草天空》、《成名在望》、《伊麗莎白小鎮》。

我認為我是藝術家──帶著一百萬伏特電力的明和電機


2005年明和電機於Luxy首次表演後,今年又應數位表演藝術節之邀於新開設的ATT展演空間演出。這次明和電機團隊同樣地穿著藍領工作服在舞台上「介紹」並「展售」其所自製的樂器。表演初始,社長土佐信道首先背上其連動開關的木魚翅膀開始整場表演,接著帶著面無表情的技師樂團在舞台上唱著無厘頭的歌曲,跳的是整齊劃一設計好的排舞。這次他帶來的樂器產品,除了音樂蝌蚪以及音樂吉娃娃這些著名的銷售作品,更聲作俱佳地用其表演了天空之城的配樂,甚至是連同社員一起使用音樂蝌蚪來場三合奏。不同於藝術的視覺功能,藝術科系出身的土佐更希望能創造出能體驗、操作的藝術品。特別是,每當「一百萬伏特,ON!」這句話響起,每每都代表了明和電機試圖結合機械、藝術、與人的的互動。例如著名的爵士鼓,土佐利用大型數字鍵盤裝置去連動大鼓、小鼓、銅鈸等不同的聲音區塊,貝斯和電吉他則像是一個按鈕盒,樂手單憑按鍵和旋扭就可以創造搖滾的曲式,同時他也在木吉他上裝上機械手臂運動電腦去控制其刷出怎樣的Core,創造出怎樣的樂曲,隨著敲擊遠近順序的木琴花與機器人主唱和在前面跳著拳擊舞的人像娃娃,加上整個樂器機械的共振,讓這個樂團有點搞笑地僵硬著卻非常有趣和神奇地構築了完整的樂曲視野,加上身為吉本興業旗下的藝人特質,皆讓整場表演充滿著驚呼與笑聲。



其實,土佐信道一直以來所實驗的是一種「人機合一」的狀態,透過自己和機械的結合去產生難以預料的可能性,例如他會將震動裝置貼在胸前將丹田的聲音開到最寬闊,也同時將操作樂器這一件需要耗時費力練習的技能有趣地簡化成幾個按鈕,讓使用者不需要歷經漫長手指長繭和試圖連結幾十種不同的和弦的過程。甚至是他在表演中設計了許多機械故障的橋段,但在短暫的修理過後,一切又可以重來、完整再現。在這個層次上,他其實挑戰的是,給很多認為自己無能為力的人們一個開放的可能性,也許你可以不用經過漫長的練習過程和門檻標準,但可以簡單地去享受這件困難的事情──比如玩音樂,所帶來的樂趣。這個樂器所發出來的聲音也許不若你實際去親手彈奏那麼地俐落悅耳,但卻越過了你認為你無法達成的窒礙,跟著這個機械一起去創作和讓有趣的經驗隨著你的嘗試一起發生,即使錯誤、笨拙、這個經驗都可以很歡樂,所謂的創造性難道不是就在這個時刻嗎?而這是身為藝術家的土佐信道試圖告訴我們的,一定有個方式可以超越你認為的障礙,正如同他們的社訓:「不可為之,但又何妨?」。

(刊載於藝術家雜誌, / 王咏琳)